十年砍柴
谭伯牛的《天京之围：湘军与晚清大变局》出版已有数月。这本书稿件最早源自16年前伯牛在湖南教育电视台“湖湘讲堂”系列讲座“湘军传奇”的讲稿，2009年经其本人整理为《湘军崛起》出版，此次为修订再版。
《战天京》到《天京之围》：视角的转变
《湘军崛起》面世后，我即认真拜读，这回再读完《天京之围》，两相比较，可以看出作者对上一版的修订幅度很大，某些章节甚至是重写或增添，从中可以看出2009年至今伯牛对湘军如何崛起、崛起后对中国近现代史所产生的影响作了持续而深刻的思考。文本更加完善，洗净了《湘军崛起》的讲稿味，故而我将此书视为新著而非寻常的修订版。
一些关注晚清史和湘军的读者也许会问，这本书和谭伯牛二十年前出版的成名作《战天京》有何区别？《战天京》的叙述围绕中心人物曾国藩展开，着重向读者展现了曾国藩与同时代军政大佬的交往，以及他操练湘军后所经受的挫折和磨炼，可以将《战天京》看成曾公的传记。其聚焦的中心事件则是曾国藩和其弟曾国荃如何攻占天京城，为清廷建立了不世功勋。而在《天京之围》中，对作为湘军的创始人和精神领袖曾国藩虽然仍着墨甚多，但本书全景式地述评了其他湘军重要人物及其与之相关的大臣的活动和作用。如早年锦衣怒马的贵公子胡林翼在岳父陶澍、父亲胡达源谢世后，自己又因科场案被处罚，回老家益阳乡居多年，起复后有脱胎换骨的变化，进而快速升迁为湖北巡抚，以圆熟的手腕处理好与湖广总督官文的关系，将湖北打造成湘军重要的后勤基地；再如详细讲述了左宗棠在主持湖南巡抚幕府期间，如何通过财税改革，使“穷省”湖南财政状况大为改观，不单可以维持本省的治安与发展，还供养了一支庞大的军队出省作战；还论述了非湖南籍的名将塔齐布、多隆阿、鲍超对湘军崛起所起的重要作用，以及权臣肃顺对湘籍军政人物的照顾。而对历史事件的叙述，更注重分析湘军之所以崛起的文化背景、地域环境以及财政、社会动员等对策，围攻并占领天京只是湘军崛起的众多后果之一。
历史反思：湘军的遗产与晚清大变局
历史研究者或写作者，容易犯移情研究对象的毛病，愈深入研究某个人或某群人就会愈加喜欢他们，尽量彰显其功，掩饰其过，而对他们的敌人，则多加贬损。从此书的行文中，能看得出作为湖南人的谭伯牛以公允而冷峻的态度来写乡前辈的功过得失，同时充分肯定太平天国起义的正当性，这正当性并不因为天国高层所犯的一系列错误而予以否定，对天国后期洪秀全断然起用两位年轻的军事天才陈玉成和李秀成给予正面评价。尤其应该提醒读者注意，谭伯牛在书中对湘军的遗产进行了反省。本书最后说：
“第一，太平天国战争是一场内战，作战的双方，在实际战场上有胜利有失败，有胜者有败者。但是因为它是内战，而且在战争结束以后，这个国家也没有发生更新的更积极的变化，那么其实双方都是失败者。
第二，湘军是一个很复杂的概念。一些湘军的领袖，他们确实有很多值得后人学习的个人品质与风格。像胡林翼的进德之猛，像曾国藩的律己之严，像左宗棠的对事不对人、一以贯之，这些东西都是值得学习的。但是湘军这个集团壮大后，也留下了一些不好的东西，像地域主义、宗派主义、崇尚暴力、强者通吃，这些负面的东西，也产生了很大影响。”
本书所论述的主题即其副标题——湘军与晚清大变局。以曾国藩为代表的湘军军政大佬，不是没有看到清帝国已是千疮百孔、日暮途穷，但他们的成长经历和服膺的价值观决定他们只能做清廷的忠臣，虽回天乏术然不舍精卫填海之志。然而湘军的后代们扔掉了前辈的精神包袱，在寻找别的出路。有为变革而流血者，如谭继洵的儿子谭嗣同；有主张立宪因失望而与革命党合作者，如谭钟麟的儿子谭延闿；有加入同盟会运作武装起义推翻清廷者，如魏光焘的儿子魏肇文、邹汉勋的曾孙邹永成。这样的大变局才是湘军崛起更为重大的后果，也由此可窥曾、左等人所建功勋的悲剧意味。今天的我们，再回首湘军崛起以来一个半世纪的历史演进途径，或许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