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汕尾的海面上，咸涩的风掠过郑曼佳的水翼帆板，卷起细碎浪花。在十五运会倒计时200天即将到来之际，这位33岁的全运“双冠王”正进行每日的训练——这是她首次参加在“家门口”举办的全运会，而这届全运会，或许也是她职业生涯的最后一舞。“‘落力’了一辈子，肯定想在家门口画个完美的句号。”她说道。
郑曼佳
与海共生 潮汕女孩的全运启航
1992年，中国首位帆板世界冠军张小冬从广东走向世界，在巴塞罗那奥运会上勇夺女子帆板奥林匹克航线赛银牌，为中国乃至亚洲实现了奥运会水上项目奖牌零的突破，这也是湛江籍运动员获得的第一枚奥运会奖牌。另一个“好动”的潮汕女孩郑曼佳，在同一片大海上开启了与风浪的羁绊。
“我从小就是个‘刺头’。”郑曼佳笑称自己的运动启蒙源于“在教室坐不住”。1992年生于汕头的她，童年记忆里满是咸腥的海风和晒得黝黑的皮肤。一次意外溺水非但没让她畏水，反而跟水结缘了二十多年。“别人被水呛怕了，我倒觉得浪里藏着自由。”这种近乎天选的亲水性，在家族基因中早有伏笔——她的阿姨曾是广东帆板运动员，正是这位长辈将她引荐到汕头体校。
在体校里，潮汕方言中的“落力”精神，成为她的信条。日复一日的摔打中，她学会用淤青与海浪对话，帆板撞击肋骨的剧痛、被掀翻落水的窒息感、手掌磨出的血泡结成老茧；潮汕人相信“爱拼才会赢”，但帆板教给她的是“会拼才能赢”。
正是这份狠劲，让她在2013年辽宁全运会上横空出世，以21岁的年纪首夺RS:X级冠军。“赛前也没有像老运动员那样有很成熟的战术策略，满脑子只有‘摇帆！再快一点’。”郑曼佳回忆道。凭借年轻苦练加上十足的拼劲，她险胜前辈，为广东队夺回失落12年的金牌。
郑曼佳
潮起潮落 奥运折戟后的破茧重生
然而，命运早已为这份幸运标好价码。获得全运会冠军后，郑曼佳顺理成章入选国家队，这也是她第一次入选国家队，但这次经历反而成了郑曼佳运动生涯中的一道坎。“在国家队的付出是比以前更多的，但这一整个周期的训练效果跟成绩都没有很理想。”郑曼佳说道。伴随着训练量的激增，腰肌劳损、膝关节积液接踵而至。里约奥运选拔赛上，她总排名垫底。“练得很多，但是身边的人都在进步，只有自己停留在原地，一直都没有任何突破。”郑曼佳说道。
竞技体育的残酷性在里约奥运周期给了郑曼佳沉重一击。2016年落选国家代表队后，这个向来要强的潮汕姑娘迎来了运动生涯至暗时刻。2017年十三运会，状态不佳的她未摘得奖牌。“那段时间感觉信仰在崩塌，各种自我怀疑，觉得自己是不是运动的生涯已经走到尾声了，已经没有办法再突破了。”郑曼佳回忆道。2017年，带着满身伤病与迷茫，连续失利的郑曼佳选择暂别赛场，转身走进大学校园攻读运动训练专业。
这段“空白期”也成为她重塑自我的契机。“运动队生活太封闭了，十几年都在重复训练、吃饭、治疗三件事。”进入校园攻读运动训练专业后，她获得了全新视角：“以前觉得拼命练就行，现在知道系统学习体育学科理论，用运动训练学术分析技术动作。”这种认知升级带来意外收获：“停训期间，那些改不掉的技术动作反而自然纠正了。”对于郑曼佳来说，以前觉得帆板是“征服”大海，现在明白是“读懂”大海。
2019年，在昔日教练刘有才的劝说和广东省船艇训练中心的信任下，她重返赛场，并转型当时国内尚属空白的水翼帆板项目，那个曾被压力击垮的少女已蜕变为更成熟的战士。
郑曼佳
再踏浪尖 三十而“砺”的王者归来
2019年的复出，裹挟着帆板运动的项目变化。当省队备战十四运会的召唤传来时，郑曼佳面对的是从RS:X到水翼帆板的项目更迭。在外人看来郑曼佳可能“疯”了，多年未比赛后复出改练新项目，但郑曼佳就想试试，她的极限到底在哪？“新器材速度更快、更敏锐，正合我的胃口。”对于转型过程，她坦言存在技术断层：“虽然都是帆板，但水翼（帆板）需要完全不同的操控逻辑。好在大家起点相同，反而没有包袱。”
“十四运其实比十二运更激动。”面对记者追问，郑曼佳道出两届冠军背后的心境变化。
2021年陕西全运会，对郑曼佳而言是场没有退路的战役。退役两年后复出，首个大赛便是四年一度的全运会，而彼时广东省船艇训练中心的夺金希望已压在她肩头。从第5届全运会开始参赛以来，广东帆板队仅有两届斩获季军（第5届和第11届全运会），其余8届全运会都有金牌进账，辉煌历史对于郑曼佳来说“压力山大”。“整个团队的金牌任务需要我去完成，教练和领导虽然尽量不表露，但你能从每个细节感受到那种小心翼翼。”郑曼佳说道。这种压力具象化为持续数月的失眠，“赛前根本休息不好，脑子里全是技术动作，直到冲线那一刻才敢松口气。”
“归零重启”的心态，在2021年陕西全运会上化作郑曼佳的制胜法宝。转型水翼帆板的她时隔8年再次在全运会上加冕上演“王者归来”，凭借12轮比赛中六轮第1、三轮第2的佳绩勇夺冠军。冲线瞬间，这个经历过奥运落选、全运失利、退役复出的“奔三”老将激动万分——比起21岁时的夺冠，29岁的金牌多了份破茧重生的厚重；十二运夺冠像命运馈赠，而十四运金牌则是把碎掉的“自己”重新拼好。
向湾而生 十五运会扬帆正当时
面对即将到来的十五运会，33岁的郑曼佳坦言：“体力恢复比年轻时难得多，但经验是我的铠甲。”作为广东帆板队的“元老”，她如何看待主场作战？“汕尾赛场是双刃剑，熟悉的环境是优势，但亲友的期待也可能成为压力。不过，我早已学会把外界声音转化为动力。”她笑称，“就算没实力，我也曾是全运冠军，这次只需全力以赴。”
十五运会可能是郑曼佳的最后一届全运会，也是她职业生涯以来参加的第一场在“家门口”举办的大型综合比赛。“十三运后退役时，我觉得大海抛弃了我。现在懂了，潮水退去是为积蓄下一次冲锋的力量。”此刻，十五运倒计时的数字正逐日递减，即将迎来倒计时200天，而这位潮汕女将也做足准备，要打好这场收官战。
真正的运动员，既要接得住时代的浪头，也要经得起潮水的沉退。在这片孕育了无数弄潮儿的潮汕海岸，郑曼佳的故事恰如广东帆板运动的缩影，从20世纪80年代张小冬劈开中国帆板首道世界浪涌，到如今粤港澳大湾区新生代在海岸线的崛起。在提及为何广东队帆板项目长盛不衰时，郑曼佳说道：“靠海而生的地理优势固然重要，但更关键的是广东人骨子里的能吃苦，用潮汕话来说就是‘够落力’。”
人物小档案
郑曼佳，1992年出生于汕头，中国女子帆船运动员，国际级运动健将，效力于广东帆板队。2013年9月7日，十二届全运会女子帆板RS:X的比赛中，郑曼佳夺得冠军。2020年9月27日，2020年全国水翼帆船冠军赛，郑曼佳夺得女子水翼帆板冠军。2021年9月9日，第十四届全国运动会帆船帆板项目，郑曼佳获得女子水翼帆板金牌。2022年全国帆板锦标赛女子水翼帆板级长距离赛冠军。2023年全国帆板冠军赛女子水翼帆板长距离赛冠军。
策划 | 林如敏 朱帆
统筹 | 周方平 柴智
文 | 记者 陈旭泽
图 | 受访者提供
